午后三四点钟的日头悬在西南的天幕上金是金的亮也是亮的泼洒下来勉强在墙根屋檐挤出几条稀薄淡影。
但这点热度似乎只浮在表面上落到皮肤上依旧是冰凉一片。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杂的气息——傍晚的冷风吹还是夜霜尚未降临的凛冽混杂着灶膛里松枝柴火煅烧过特有的焦糊味儿还有此刻弥漫了整个山坳的、浓得化不开的硫磺硝烟味。
“噼里啪啦——!砰砰——!” 鞭炮的炸响毫无规律地在山坳各处、坡前树后此起彼伏短促、热烈带着股不管不顾的劲儿。
一股股青蓝色的浓烟在晴冷的空气里迟缓地翻滚、升腾如同困倦的山魈迟迟不肯散去。
鞭炮爆裂后猩红的碎纸屑纷纷扬扬瞬间铺满了院坝、门槛、甚至不远处通往新房的黄泥小径像是提前泼洒了一层喜庆的红毡。
几个半大的孩子围着纸屑跑手里攥着没点完的小炮仗时不时“砰”地响一声惹得旁边的大人笑着骂“慢点跑别摔着”。
与之呼应的是不远处舞狮队的锣鼓声还在响“咚锵、咚锵”的节奏绕着厅堂、房子转了一圈这会儿又落回了新房门口。
领头的汉子举着彩球把那只红布缝的狮子逗得活灵活现狮子头一点一点的眼睛上的黑绒布跟着晃爪子在青石板上踩出闷响尾巴还时不时扫过围观人的衣角。
敲锣的老爷子头发全白了却精神得很锣槌挥得有力鼓声混着锣声震得人耳朵边嗡嗡的可没人挪脚都凑在跟前看嘴里还跟着节奏念叨“好!好!入伙大吉!” 偶尔几声尖锐高亢的唢呐直冲云端带着特有的穿透力在这山坳里来回折射碰撞仿佛要将这冬日的寒硬天穹硬生生撕裂开一道喜庆的口子。
院坝尽头那簇新鲜又雄壮的火砖房子是绝对的焦点。
红砖墙在晴冷的冬日阳光下显出几分暖洋洋的橙红。
崭新的青灰小瓦铺成密实的斜坡屋顶严丝合缝地压住了山墙的棱角。
门前一方不算大的水泥院坝刚刚冲洗过湿漉漉的反着光倒映着往来穿梭的黑布鞋、解放鞋。
新房侧面通往外面大路的斜坡小道也压实拓宽了不少隐约可见泥土下面垫着粗糙的碎石子——为日后何虎他们车到家门口而早早预备下的伏笔。
何虎穿着崭新的靛蓝棉袄胸前似乎蹭了点刚才点炮引时迸上的泥点衬得那张方正红亮的脸膛更是精神抖擞。
他正快步穿过喧闹嘈杂、人头攒动的院坝身边跟着同样穿着一新的覃龙——比起何虎那种崭露头角的扬眉吐气覃龙的步子更沉稳眉头间却似不经意地拢着一点尚未化开的霜色。
何虎正忙着给刚到的李大叔递烟烟是前门牌的在村里算稀罕物。
他手指夹着烟盒另一只手还在擦围裙上的灰——早上炖肉时溅的油星子没顾得上洗。
眼角余光瞥见村口走来的身影他手里的烟都忘了递连忙往前迎了两步棉袄的下摆扫过地上的纸屑声音里带着点忙乱的喜悦:“老大!你可来了!”何虎脸上的笑堆得满满的朝着迎面走来的江奔宇挥手高喊声音穿透了锣鼓的间隙:“老大!你总算来了!”跟在旁边的覃龙也笑着重重喊了一声:“老大!” 江奔宇他身上穿的是件深灰色的棉袄领口扣得严实脖子上绕着条蓝围巾是媳妇秦嫣凤织的针脚算不上精致却暖得很。
整个人看上去并不显眼只有眉宇间沉淀着与这喧闹场景不相符的沉稳手里提着个蓝布包包口用绳子系得紧里面是给何虎带的贺礼——一块藏青色的粗布是他在镇上供销社的朋友留的还有两瓶茅子酒醇得很塞到何虎手里之后。
他搓了搓冻得有些僵红的手笑着回应声音被锣鼓声吞掉不少:“嗯!赶上了!隔着山梁子呢我在牛棚那边都能听见这地动山摇的动静热热闹闹的!”他跺了跺脚鞋底沾的湿泥簌簌落下“到底是虎子的新房架势足!” 何虎听了这话笑得更欢了伸手拍了拍江奔宇的胳膊力道不轻带着股子实在劲儿:“老大搬新房不就图个热闹嘛!咱村里多少年没这么热闹过了就得让声响再大些让大伙都知道咱也住上砖瓦房了!”他说着还往新房里指了指“你看一厅四房都是按你当初说的图纸盖的窗户安的是玻璃比以前的木格子亮堂多了!” 江奔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新房的门是红漆的门框上挂着两串红辣椒和玉米透着股农家的喜庆。
玻璃窗户擦得锃亮能看见屋里摆着的新家具——一张红木桌子四把椅子还有一个衣柜都是何虎请镇上的木匠做的漆得油光水滑。
他走到新房院门口先往院子里扫了一眼。
院子是新打的水泥地扫得干干净净靠东墙摆着几张八仙桌桌上已经放了瓜子、花生和糖块用粗瓷碗装着五颜六色的。
西墙根下堆着刚杀好的鸡和鱼鸡血凝在碗里鱼鳃还透着红旁边几个婶子正围着择菜翠绿的菠菜、雪白的萝卜摆了一地。
墙上贴的红对联是村里的老秀才写的“新居焕彩迎淑女华堂生辉贺新郎”字写得遒劲红纸上还沾着点金粉在太阳下闪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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